大人物葛布賽拉西就像一個久違的朋友,站在那裡等著迎接我。我滿身是汗地擁抱了他一下,接著往前去領取我的獎牌和免費T恤。

「跑出個人最佳紀錄,很了不起喔。」我告訴戈弗雷自己的成績時他說,很難知道往後我會有什麼樣的感覺。經過四個月和世界上最優秀的跑者一起訓練,我以七秒打破了自己的最佳半程馬拉松成績。距離里瓦馬拉松賽只剩六個星期,我真的希望能有比這更大的進步。

 

「你表現得很出色了。」我暗示自己不太滿意時梅瑞爾塔說:「你相當接近領先群呢。」可以肯定的是這比我在埃爾多雷特的表現還好,因此起碼我是在正確的方向上行進。

 

隔天早上坐在酒店巨大無邊的泳池旁,俯瞰阿瓦薩湖的黑暗水域,我仍然對比賽耿耿於懷。我仔細回想,沿著那條漫長筆直的道路奔跑時,我是如何輸在內心的交戰,我的決心和毅力就像風中的絲巾一樣被吹走。關鍵時刻來臨時,我的心理真的還沒準備好。

 

「你之前已經說過這些了。」梅瑞爾塔說,試圖想要幫忙:「還有什麼是你可以做的?可以學的?」

她說得沒錯,其他的比賽裡也發生過同樣的狀況,我的心在低語:「急什麼呢?誰在乎啊?」等到放棄了,「好吧,你說得對。」才緩和下來。

肯亞人不會在比賽中這麼古里古怪,有部分純粹是因為他們通常處於比較前面的位置。我在包德漢城堡獲勝的那段期間,並不會受到這類的想法擾亂。當時被一股自己真的可以贏的信念所激勵,我成功地讓自己保持專注直到最後。

然而,不只是如此。就肯亞跑者而言,他們是被一個改變生活的願望所驅策,這樣的利害關係大多了。即使是頂尖的西方跑者,贏得比賽對他們生活造成的衝擊,也不太可能和肯亞跑者相同。對於一些常年生活僅能勉強餬口的人,連一千美元都可以改變一切。

肯亞人也比較習慣於日常生活中的艱苦,所以當他們面對比賽來到尾聲時,內心更不會感到怯懦。有一個關於為何卡蘭津族人,或者至少男人的心理狀態如此堅韌的理論,談及了所有的卡蘭津男孩在青春期必須通過割禮儀式。

他們被要求在村落的長者面前無畏地忍受痛楚,甚至臉上絲毫不露半點情緒,如果退縮,那麼他們永遠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將被社會視為懦夫而遭到遺棄。許多運動員告訴我,通過如此嚴峻的考驗後,他們在生活中面臨到的所有其他挑戰,譬如比賽結束前的終點衝刺,似乎變得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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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亞人精神上可以表現得這麼剛強的另一個原因是,當他們跑步時,似乎花比較少的時間在進行分析。如果你問一位肯亞跑者在比賽時腦袋瓜在想什麼,他通常會簡單地回答,像是「我感覺很好,所以加快腳步」或者「我覺得很累,所以停了下來」。

相對地,西方跑者會確切地告訴你他每一英里的想法,他的時間怎麼切割,比賽中他的戰術如何變化。認識的許多肯亞跑者告訴我,他們比賽時不戴手錶,他們喜歡憑感覺跑步。對大多數的西方跑者來說,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作法,好比展開一段漫長的車程時,關掉行車計速器和汽油顯示儀。

不過,如同雷那多‧卡諾瓦在他旗下的其中一位肯亞跑者最近在美國贏得一項大城市的馬拉松後所說:「如果想要成為頂尖的運動員,你必須帶點瘋狂,而不是像會計師。」就像伊斯梅爾‧基魯伊一九九三年在斯圖加特那般瘋狂,仍有七圈要跑,他卻跟著自己的感覺,發瘋似地急速狂奔。他沒有計算當晚每一圈的平均時間,只是感覺不錯便這麼做,最終成為世界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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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從阿瓦薩的比賽中學到,或者說正在學習,下次我必須做好心理準備,找到一種讓專注和意志力持續鎖定在目標上的方法,並且阻止分心和削弱力量的想法向我逼近。我不想像一名來非洲狩獵的遊客,閒混地結束掉里瓦馬拉松賽回家,告訴自己太累而沒辦法跑,我應該只要看看野生動物,不用擔心時間飛快流逝,還有那些從我身邊湧過的人潮。

我不是大老遠地跑來,接受一切的訓練,然後直接在終點處昏倒。 

但是,沒有像肯亞人一樣的動力鞭策我,那該怎麼辦?我聽過一些人提起他們有自己慣用的特殊口號。我記得寶菈‧拉德克里夫曾經說過,她當初設法超越偉大的衣索匹亞選手蓋塔‧華米(Geta Wami),並奪得紐約馬拉松冠軍,就是靠著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呼喊:「我愛你,艾拉(Isla)!」艾拉是她的小女兒。

也許下次我應該嘗試一下,雖然我已經可以聽見心裡又在說服我:我的孩子其實並不在乎我的比賽名次或我跑了多少時間。但我知道艾拉也不在乎。真正推動寶菈的力量,是她對女兒的愛,而不是她女兒的認同,但為什麼愛可以使她跑得更有衝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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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史恩‧康納萊(Sean Connery)曾經在一次採訪中被問到,是否有什麼能讓他流下淚。思考了幾分鐘後,他回答:「體育運動。」我常有同樣的感覺。看著選手奮力衝向終線,僅僅依靠自己、自己的意志力,挑戰自己的極限,眼睛完全專注地盯著前方,多年來的努力奉獻深深地刻印在他們臉上,都能讓你不禁潸然淚下。

跑步是嚴酷、感性、簡單且原始的運動。身為人類,在基本的層面上,我們飢餓、我們睡覺、我們嚮往愛情、我們跑步。只要看看沒人看管、讓他們自己玩的小孩,他們會跑個不停,就是這部分讓我們成為人類。

也許是為了滿足這個原始的欲望,所以世界各地的跑者和慢跑者每天早上起床,腳步重重地在城市的街道上盡情踩踏,感受某種原始的力量在我們胃裡的最深處攪動,感受「一點點的瘋狂」。跑步不完全有趣,跑步帶來傷害,它需要努力。問問任何一位跑者他為什麼跑步,他可能會看著你苦笑地說:「我不知道。」然而,某種力量使得我們繼續地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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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能迷戀自己的個人最佳成績和總里程數,可是單單這些東西不足以說服我們外出跑步。我們可以找到更簡單的方式來標示和測量東西,我們可以成為愛好蒐集火車號碼的人,或者會計師。不~時間和圖表只是為了提供湊湊熱鬧或逢場作戲一個理由,它是懸吊在我們的理性思維、過度分析的大腦前的胡蘿蔔。

真正驅使我們的是其他東西,這需要探索人類,觸及社會賦予我們許多不同的角色和責任,從公司的名牌,甚至父親、丈夫、兒子的稱謂,到純潔、原始的人性等種種層面底下。在這種時刻,我們的理性思維變得多餘,我們從思考轉移到感覺。 

除了我們的腦袋就是無法停止,很多跑者表示他們跑步時,意識到自己在思考。我們的思考整天都在劇烈翻騰,叫我們往這個或往那個方向,但是絲毫不會擾亂我們。然而,我們開始從精心建構的理性世界抽離,進入力求生存的瘋狂勇氣,我們的內心會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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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思考試著把我們拉回,放慢我們的腳步。但是,就像日本比叡山(Mount Hiei)的馬拉松僧侶,為了尋求頓悟,一千天跑了一千次極限馬拉松,如果我們持續前進,便會開始刺激我們去感覺自己究竟是誰。這是一股強大的感覺,大到使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回歸到自己。

愛,同樣藉由潛藏在我們內心深處的原始聯結,遠離理智的疆土,這是為何寶菈的口號奏效的原因。她對女兒的愛和跑步的原始情感來自相同的根源。喚起愛幫助了她不斷奮力奔馳,即便理性上不應該會有任何差別。她的女兒不可能聽見她內心的呼喚,縱使她能,九個月大的年紀,她也不可能對馬拉松賽跑具有完整的概念。

不過,透過召喚如此強大的情感,寶菈才能將理性擱置一旁。無疑地,告訴她放慢速度的理性腦袋已被壓抑。 

下次我在比賽中感到掙扎時,我決定試試看這個方法。

節錄自《我在肯亞跑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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