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記者蘇利文描述那天兩人在飯店花園邂逅的情景:
哈定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當時他年約三十五歲,他的頭部、五官、軀幹的形狀都引人注目 ;其比例之美好,放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位男性身上,都不只是『英俊』這個字眼所能形容。哈定揚名立萬之後,世人不時以「羅馬人」來稱呼他。
他讓位給其他客人的體貼殷勤,流露出他對人發自內心、一視同仁的友善。他的聲音洪亮、雄渾而溫暖。他對擦鞋童的工作十分關注,顯示他對服飾外觀十分在意,跟一般小城鎮出身的人士很不一樣。他給小費的方式讓人覺得他既大方又善良,很願意散播歡樂,這些都是奠基於他健全的身體與善良本性。
就在道厄提打量哈定的那一刻,心中浮現一個念頭,一個後來改變美國歷史的念頭:這個人必定可以成為一位了不起的總統吧?
哈定才智平庸,他喜歡玩撲克牌、打高爾夫球、喝酒,而拈花惹草最是令他興致勃勃;事實上,哈定的性欲之強早已不是秘密。他歷練過不少公職,但從來不曾領袖群倫。他對政策問題模稜兩可,他的演說曾被描述為:「堂皇的字句如大軍壓境,然而卻缺乏理念。」
1914年哈定進入聯邦參議院,但是當時最重要的兩項政治議題──婦女投票權與禁酒政策──在國會辯論時,他都沒有出席。他之所以能夠在俄亥俄州政壇一路挺進,完全是因為妻子佛蘿倫絲的驅策,以及道厄提的精心規畫,還有他隨著年歲漸長,愈發令人傾倒的相貌。
有一回在宴會上,他的一位支持者忘情大喊:「天哪,這混球還真像個參議員。」哈定的確如此。哈定傳記作者羅素(Francis Russell)描述哈定剛屆中年時的模樣:「他濃密的眉毛襯托著鐵灰色的頭髮,看起來剛強有力;他寬廣的肩膀與古銅色的肌膚,顯示他身體健壯。」羅素還寫道,哈定簡直可以穿上一襲古羅馬人的罩袍,直接登台演出莎士比亞的《凱撒大帝》。
道厄提安排哈定在1916年的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大會上演講,因為他知道黨代表們只要看到哈定的外貌、聽到他的洪亮雄渾的聲音,就會認定此人應該更上層樓。1920年,道厄提說服哈定改變原本比較明智的想法,要他出面競選美國總統;道厄提不是在開玩笑,他說到做到。
「自從和哈定見面之後,道厄提心中一直縈繞著一個念頭:哈定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總統』,」蘇利文寫道,「有時道厄提的說法會在無意中變成:『一位相貌了不起的總統』,這應該更接近事實。」那年夏天,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登場,在角逐黨總統候選人的六名人士中,哈定敬陪末座,但道厄提毫不在意。兩名呼聲最高的候選人在大會中相持不下,因此道厄提預測,黨代表將被迫另覓適當人選。
在情勢如此急迫的關頭,除了哈定這位散發著常識與尊嚴的候選人之外,還有誰能夠獲得大家的青睞?投票當天早上,在芝加哥煙霧繚繞的黑石大飯店房間中,共和黨大老們雙手一攤,問道:有沒有哪一位候選人是各方都能夠接受的?這時一個名字立刻浮現眾人心頭:哈定!他怎麼看都像一位總統候選人。那年秋天,經過一場在俄亥俄州馬里昂運籌帷幄的選戰,哈定參議員搖身一變為哈定總統。他的總統大位只坐了兩年,就因中風而猝死任上。大部分歷史學家都認為,哈定是美國歷來最不稱職的總統之一。
快速認知的黑暗面
我在前一章討論過巴孚的實驗,他顯示特定的字眼(例如「佛羅里達州」、「灰色」、「變皺」、「賓果」)會引發我們強烈的聯想:僅只是面對這些字眼,都可能改變我們的行為。我認為人們的相貌外觀──體形、身材、膚色、性別──中的某些特質,也會引發非常類似的一系列聯想。許多人一看到哈定儀表堂堂、玉樹臨風,就會遽下毫無根由的結論,認定他就是勇氣、才智與正直的化身,這些人並沒有深入事物的表象。哈定的相貌蘊含著太多強烈的意涵,反而讓正規的思考程序橫遭封殺。
「哈定謬誤」突顯出快速認知的黑暗面,同時也是諸多偏見與歧視的根源。正因如此,選賢與能才會如此困難,而且儘管我們可能不願意承認,但才德極為平庸的人確實經常佔據高位。我們之所以要重視薄片擷取與第一印象,原因之一在於接受一項事實:我們對人與對事匆匆一瞥所得到的訊息,有時候會超過經年累月的研究。然而我們也要承認並瞭解,這樣的快速認知有時也會讓我們誤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