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絲.柯恩(Joyce Cohen )博士是耶基 斯國家靈長類研究中心( Yerkes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 )動物資源部副主任,這個機構隸 屬於美國喬治亞州亞特蘭大的埃默里大學( Emory University )。她偶爾要帶黑猩猩去認識陌生的同伴, 可能是牠原來的群體中有黑猩猩死亡,其餘的黑猩猩要打散到其他群體,也可能是研究中心正在規劃資深特區,打算把年長的黑猩猩集中管理,或者是

研究中心有區域正在整修,只好暫時把所有黑猩猩集合起來,以便騰出更多空間。無論是哪個原因,研究人員都要小心為妙,因為黑猩猩看到陌生的同伴,可是很容易暴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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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需要來回溝通無數次。」柯恩博士停頓了一下,回我一記冷笑。「我是說照顧黑猩猩的人啦 !」這些人包括每天和黑猩猩相處的飼養員、提供黑猩猩醫療服務的獸醫,以及瞭解黑猩猩性格的行為管理師。整個團隊會收集特定黑猩猩的所有資料,列出適合配對的名單,搜尋特定黑猩猩與其他黑猩猩相遇的相關紀錄。然後,他們再來考慮關係結構。如果把黑猩猩 A放在群體 B ,對於既有的權力結構有什麼影響 ?

多了這個新成員,同盟關係會不會受影響或遭破壞,或者形成新的同盟關係 ? 柯恩博士說:「黑猩猩的社會很在乎誰是同夥。如果你和別人起衝突,誰會站在你這一邊 ? 所以我們要小心分群。」

先讓外來者和群體的其中一個團員建立關係,這樣比較好融入。那位團員會願意為牠擔保,就像人一樣,只是有時候,工作人員別無選擇,仍會直接把外來者安插到群體中。至於這種情況,柯恩冷冷的說:「難度很高。」

工作人員為了避免騷亂,仍會盡量從群體中挑選一隻黑猩猩,會一會新來的黑猩猩,希望雙方相處過後,有可能形成同盟關係,幫助外來者融入大群體。兩隻陌生的黑猩猩,絕不會關在同一個房間,而是分別關在兩個相鄰的圍欄,圍欄與圍欄之間有「小門」,可能是透明的隔板,也可能是有洞的隔板,總之,兩隻黑猩猩能看得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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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在一旁觀察,柯恩博士表示:「如果出現高度攻擊行為,我們會重新思考策略。」但如果兩隻黑猩猩看見對方也覺得無妨,經過一段時間,工作人員會在小門開個小縫,讓兩隻黑猩猩可以手指碰手指。如果很順利,工作人員會讓兩隻黑猩猩面對面,有些黑猩猩會開始建立連結,發出開心的喘噓聲,或者互相擁抱。」

「如果是這樣,工作人員會考慮讓兩隻黑猩猩相處幾天或一個禮拜,建立更深的連結。如果這個也達成了,工作人員會從群體中再挑一隻黑猩猩,讓三隻黑猩猩組成小小的同盟,但也可能讓外來者和其他黑猩猩單獨相處,把上述流程再進行一遍。如果兩隻黑猩猩處不好呢 ? 」

「工作人員有可能將兩隻黑猩猩分開,一切重新再來,也有可能讓黑猩猩自行解決。黑猩猩可能會大吼大叫,跳到對方身上,或者互咬互打,摸索彼此之間的關係。如果情況好一點,雙方會達成和解,做出握手、輕拍或擁抱的姿勢。柯恩博士表示:「有時候黑猩猩會自己找出路,那就無妨。」但有時候不是這樣啊!

她說:「那就糟了 ! 會有黑猩猩死掉的 ! 」 

如果換成另一種黑猩猩,會發生什麼事呢 ? 倭黑猩猩,又稱巴諾布猿( Bonobo ), 牠的基因幾乎和黑猩猩相同,所以與人類差不多。可是倭黑猩猩的行為模式有別於黑猩猩,在野外生活時,不僅會和其他群體混居,還會和不認識的倭黑猩猩分享食物。由此可見,對倭黑猩猩來說,與其和自己的群體相處,還不如和陌生人相伴。

幾年前,杜克大學的布萊恩.黑爾(Brian Hare )和譚景致(Jingzhi Tan ,音譯) 等人組成研究團隊,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蘿菈亞倭黑猩猩保護區( Lola ya Bonobo Sanctuary )展開一系列實驗,確認倭黑猩猩是不是喜歡和陌生的倭黑猩猩混在一起。

他們把一隻倭黑猩猩安置在糧食充足的籠房,可以通往另外兩間籠房,一間關著牠不認識的倭黑猩猩,另一間關著跟牠同一個群體的倭黑猩猩。牠可以選擇自己吃光食物,也可以選擇打開門,跟朋友或陌生人分享食物。

結果呢 ? 倭黑猩猩不只愛分享,而且還是喜歡和陌生的倭黑猩猩分享,之後改變實驗設計,依然屢試不爽。每一次,倭黑猩猩都選擇分享食物,而且是偏好和陌生的倭黑猩猩分享,但如果沒機會遇見陌生的倭黑猩猩,就會自己吃光所有的食物。這點和黑猩猩完全不同,倭黑猩猩毫無攻擊行為,甚至可以接受陌生的一方數量比較多。

二○ 一三年研究團隊寫道:「這有別於野生黑猩猩的排外行為。如果是黑猩猩遇到陌生的一方數量比較多,便會直接速速撤退。」

為什麼倭黑猩猩會這樣呢 ? 原因很簡單。以倭黑猩猩來說,對陌生的倭黑猩猩慷慨大方,利大於弊,每一隻陌生的倭黑猩猩都有可能變成朋友。倭黑猩猩還真是務實呀 !

人類建立人際網絡也是同樣的道理。人想要建立連結,擴大社交圈。譚景致表示:「自從你遇見陌生人的那一刻起,陌生人便有可能是你未來的朋友或盟友…….你當然想善待未來對你而言重要的人。」

如果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的基因幾乎相同,為什麼倭黑猩猩對陌生的一方會如此熱情,而黑猩猩卻如此敵對 ?

答案就藏在蜿蜒的剛果河畔。黑猩猩和倭黑猩猩有共同的祖先,卻在二百一十萬年前至八十七萬五千年前分支了。根據哈佛大學靈長類動物學家理查.藍翰(Richard Wrangham )的說法,一開始發生在更新世冰期,地球的氣候開始 變冷、變乾。降雨趨緩,使得剛果河逐漸乾涸,水位低到黑猩猩得以渡河的地步,這可是牠們以前做不到的事,有的黑猩猩就這樣渡河了。渡河之後的那一區也有大猩猩,但因為大猩猩的食物在山區,並沒有遷徙到對岸。

經過幾個世代,雨量終於恢復正常,剛果河的水位回升,河水再度把黑猩猩分隔開來,剛果河兩岸再度長滿了植物,可是有一個最大的差別,已渡河的黑猩猩必須和大猩猩爭奪地盤,另一邊的黑猩猩則獨享一大片土地,生活比較安逸,於是演化成倭黑猩猩。倭黑猩猩不用為三餐煩惱,反觀黑猩猩除了必須和大猩猩競爭食物,還必須獨自長途跋涉覓食。   

藍翰說,黑猩猩習慣獨自覓食,為雄黑猩猩製造可乘之機,雄黑猩猩會鎖定落單 的雌黑猩猩,強迫其與之交配,以致最有攻擊性的雄黑猩猩,最有機會達成交配。長期下來,黑猩猩群體當然會選擇最具攻擊性和握有主控權的雄黑猩猩當王。倭黑猩猩就不同了,牠們不用長途跋涉覓食,雌倭黑猩猩一起待在家附近,社會關係較緊密,也有數量上的優勢,可以抵禦雄倭黑猩猩的攻擊。

雌倭黑猩猩握有的權力,比雄倭黑猩猩還要大,在選擇交配對象的時候,偏好攻擊性較小的雄倭黑猩猩,於是形成母系社會,性格溫馴。雄倭黑猩猩和媽媽感情好,不太會強迫雌倭黑猩猩交配,也不會阻止其他雄倭黑猩猩交配。雄倭黑猩猩從小到大,沒看過互相殘殺的場面,一旦關係緊張,也只會透過嬉戲和性愛來解決。

黑猩猩則會巡邏邊界,奪取外團體的領土,一有正面對峙的機會,通常會殺掉對方。倭黑猩猩和外團體的關係,可以是正面的、嬉鬧的,甚至可以發生性關係。倭黑猩猩隨時都可以分享,但黑猩猩不喜歡分享,就連對自己的孩子也一樣吝嗇。雄倭黑猩猩也比雄黑猩猩多子多孫,因為雄倭黑猩猩不把時間浪費在打架和耍手段上。如果要把外來者引進黑猩猩的群體,那確實傷腦筋,可是若換成倭黑猩猩就容易多了。

黑爾表示:「倭黑猩猩沒有這個問題,就連幼小的倭黑猩猩也可以輕易融入新的群體。兩個內有雄性倭黑猩猩的群體,即使分開數週、數月或數年,也可以透過玩耍和性愛重新恢復連結。」黑猩猩仍是群居動物,有感情基礎,會互相幫助,性格聰明,懂得合作(至少在自己的群體裡),但關係比較緊張,以利益交換為主。黑猩猩的同盟關係很重要,卻會無預警地說變就變。

一九七八年,傳奇靈長類動物學家珍.古德(Jane Goodall )在坦 尚尼亞貢貝保護區親眼目睹驚悚的一幕,有一群黑猩猩莫名其妙消滅了另一群黑猩猩,襲擊了一對黑猩猩母女,還吃掉十隻剛出生的黑猩猩寶寶。珍.古德當時和《科學新聞》( Science News )說:「我一直以為黑猩猩(比人類)親切、溫柔,現在我才明白,黑猩猩竟然和人類這麼像。」 

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的差異,不只是在行為,長相也有一點不同。靈長類動物學家法蘭斯.德瓦爾( Frans de Waal )同時研究黑猩猩和倭黑猩猩,他發現:「黑猩猩是肌肉 結實的運動家,但倭黑猩猩則像極了讀書人。倭黑猩猩有細長的頸子、如鋼琴家般修長的手指,看起來就是知識分子,而不是運動健將。」

話說倭黑猩猩雖有「知識分子」的外表,腦袋卻比較小,不過雄倭黑猩猩的臉龐確實比較柔美。倭黑猩猩與黑猩猩相較,頭骨較短而寬,犬齒較小,嘴脣和尾巴的顏色也比較淺。倭黑猩猩體內的血清素較高,所以比較不具攻擊性,而且倭黑猩猩腦部的灰質區比較大,可以感受別人的痛苦並控制攻擊衝動。雄黑猩猩過了青春期,體內睪固酮的濃度高(會把分享看成冒險的行為),反觀雄倭黑猩猩體內的睪固酮極低。

倭黑猩猩的生理特徵,正是科學家所謂的「馴化症候群」,通常會出現在家畜身上,例如愛人類豢養的銀狐、狗和天竺鼠等,其攻擊性比沒有馴養的野生種更少,也更友善和更愛玩,但倭黑猩猩格外特別,因為倭黑猩猩是自我馴化,並沒有人去馴化牠們,而是自願展示善意,因為這樣對生存最有幫助,可說是一種適應環境的策略,還有另一種猿猴也是如此,那就是我們。

節錄自《社交進化:從突破陌生焦慮到擴展交友圈,打造更高的人際連結力